第346章 白手套
张府。
张峦最近几天都在往翰林院跑,为了彰显他是个正经的翰林官,甚至还参与到一些编书工作中去,不过多是负责一些跑腿的活计。
如此一来,倒是把卖贡品之事暂时搁置了。
“也没卖几件啊!”
这天他回来,一边与人说话,一边跨进府门。
张延龄本在西厢那边写东西,听到动静出来,就见到张峦跟陈贵一起进到院子里。
陈贵看到张延龄,先是微笑着点头,可能是觉得礼数还稍显不足,干脆亲自上前来向张延龄施礼问候。
张峦问道:“陈公公,你是奉命把所有贡品都带回宫去吗?你看我,加上之前卖的黄珊瑚,拢共就卖出去十件宝贝,看似不多,但我已经倾尽全力了。
“卖出的具体价格,还有卖给谁,都记录在册子里,你可以带回去细细查看,也可以禀告给陛下,要是陛下觉得其中有不清不楚的地方,可以直接去找当事人求证。”
陈贵苦笑道:“张大人,您实在是多虑了……您能把贡品卖出去,已做得相当好了。且这件事……不宜太过张扬……”
张峦无奈道:“全都是奇珍异宝,普通人不可能持有,我怎能不张扬呢?再者,要卖东西,总要让人知道我卖的是什么吧?且不能让人直接上我府上来选购……我通常都是把物品清单列出来,交给购买人,让他自行挑选。”
“您还真是……”
陈贵颇有些无语。
心说伱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这位陛下缺钱啊。
张峦道:“不过没人具体问这些东西从何而来,问了我也不会说……就这么稀里糊涂卖了几件,现在已经好几天没人上门了。
“嗨,这鬼天气可真热,这都已入夜了,咋一点儿风都没有呢?”
陈贵看看左右,将张峦请到院子一角,小声道:“张大人,有件事……小人想求教您。”
“陈公公,您太过客气了……什么大人小人的,叫我来瞻就好。”
张峦连忙谦虚地说道。
陈贵叹息:“您地位隆宠,不是我等能相比的。情况是这样的,陛下最近打算到城中道观去……静修个……几日,想得几件……有仙气的宝贝,您看……”
“啥?”
张峦满脸不解之色。
他在想,到底我是卖贡品,还是卖法器?我不是给宫里卖东西吗?你怎么来跟我讨要东西?
陈贵无奈道:“陛下就这么一说,我也没办法。按理说这件事……我该找仙家中人来请教,但我……一时找不到人。”
张峦奇怪地问道:“不是有很多有名的方术名家在朝吗?你为何不问问他们?”
明明有李孜省、邓常恩和赵玉芝等一系列位列朝班的修道之人自诩半仙,怎么你非要拿这件事来麻烦我?
陈贵叹道:“张大人,实话实说了吧,这事求助他们是不可的事情。具体缘由,我这边不好说,总之……您要是有办法,就麻烦给操办一下,要实在没办法……也不强求。
“唉!我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,这道法……还用得着修吗?”
“……”
张峦闻言无言以对,仙家宝物他是没有的,但那种稀奇古怪的东西,诸如望远镜、香皂之类的东西,或者可以想想办法,但一切都只能等陈贵离开后去问问小儿子的意见。
……
……
六月十一。
时值一年里酷热难耐的时节。
当天是五皇子朱祐棆加冠礼的日子,张峦随朝臣一起入宫见证,中午宫中会有赐宴,要到下午才出宫。
李孜省也在宫里主持此事。
不过李孜省特地安排庞顷在张延龄陪同下去工坊取望远镜,而李孜省打算在五皇子行冠礼的次日,把这些望远镜送上去。
因为之前朱祐樘只是想让父皇得到更多的望远镜,帮到大明边军,并没有提出非要由他自己来进献望远镜,所以献望远镜的功劳落到了李孜省头上。
如此李孜省也能多一次单独面圣的机会。
“二公子,这黄山云母很不好找吧?本以为都已经绝迹了,未曾想,还能再找到一块,并成功造出望远镜来,实在是福佑大明。”
庞顷知情识趣。
只字不提什么黄山云母就是琉璃之事。
张延龄笑道:“是啊,今天我还要给庞先生引荐一个人呢……乃一个姓秦的徽商,这次的黄山云母就是她的人帮忙找到的。”
“徽商本乡本土,找黄山云母那自然再合适不过。”
庞顷笑着说道,“却不知这家徽商,在这件事上使了多少力?竟能得到二公子还有张翰林垂青?”
言外之意,你这种舍己为人,帮别人争功劳的手法,还真是少见。
除非那秦氏给了你们天大的好处,大概是金山银山才会让你们家如此眷顾一介商贾。
张延龄叹道:“庞先生或有不知,我们家跟秦家的渊源,从在兴济时就开始了,在我们上京时他们还提供了一些帮助。有时候做人要讲究个礼尚往来,我们相识于微末,自然不能过河拆桥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庞顷微笑着点头。
心里大概是在盘算,咱们之间的关系,算不算相识于微末?
以后你是否能做到不过河拆桥呢?
……
……
城外工坊。
张延龄亲自向庞顷引介秦昭。
“秦当家,久仰了,之前咱们曾见过几面。未曾想,今日还有机会再见。”庞顷看到张延龄引介的商贾,难得地客气了一下。
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未来国丈家的白手套,还是徽州地面上有名的商贾,自然得加以重视。
说不定以后做生意什么的,他还要请求秦昭帮忙呢,谁让徽商行走四方,且关系网遍布天下呢?
秦昭道:“妾身有幸见到庞管家,实乃三生有幸。”
“秦当家说此话就见外了,谁不知道你们徽州商贾在各省各地都有商会?哪怕走到西北、巴蜀、江南、闽粤等地,只要提到徽商,人人都礼重有加,光看秦当家跟张二公子的关系……呵呵,就知道你们徽商不简单哪!”
庞顷的意思是,你们能在张家于兴济微末时,就准确押宝,那得有多好的眼光和远见卓识啊?
这也算是你们时运佳,押宝准,这不就给你们带来巨大的便利么?
换作一般人,打死也不会相信,一个穷秀才将来会有什么大成就,甚至就算半年前有人提到太子妃之家……别人也只会觉得根本就是个摆设,没啥存在感。
谁会想到有朝一日,太子在朝中地位突然跃升,连带着太子妃的娘家人也鸡犬升天呢?
客气一番后,几人进到院子内。
秦昭亲自将一方木匣打开,里面就是十二具望远镜。“都在这里了。”
秦昭笑着介绍。
由秦昭亲手交给庞顷,这也是张延龄提前精心设计过的流程之一,日后皇帝要是细查这件事,那望远镜、香皂等物也只会是徽州商贾搞出来的玩意儿。
其实并不怕细查,哪怕皇帝把众徽州商贾翻来覆去找寻,也找不到所谓的黄山云母,更发现不了制造望远镜的技术,反正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光学设计和技术就是天书,根本就不怕外泄。
庞顷好奇地问道:“二公子,这是您府上制造的吧?用的真的是黄山云母?”
张延龄笑道:“庞先生,许多事情你知我知就行了,非要刨根问底吗?”
“嘿,你看我,不知不觉就想多问问……其实早前道爷已经吩咐过了,只管拿东西,不问来由。这么好的东西,出自何处又有啥区别呢?”
庞顷笑着说完,将木匣合上。
秦昭好奇地问道:“庞管家不检查一下吗?要是其中有何损坏……”
庞顷道:“秦当家费心了,道爷只说要进献望远镜给陛下,陛下早先便知晓此事,若不进献,那就是欺君。可道爷从未说过要献多少,咱有多少给多少呗,哪怕只是一个,陛下也不会介意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秦昭说完,不由瞅了张延龄一眼。
好似在说,还是你们张家人厉害,跟李孜省的交情都到了这种丝毫也不避嫌,互相信任到无以复加的地步,看来你们张家想不崛起都难啊!
连朝中大佞李孜省都能搞定,加上有太子撑腰,那将来……最起码都能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吧?
三人围桌而坐。
秦昭有意往张延龄身边靠了靠,桌面上势力划分已很明显。
庞顷却没觉得怎样,笑着问道:“不知秦当家最近在做什么买卖?”
秦昭道:“没什么,就一些游商生意……妾身最近半年基本都在京师,很少远行,中间只是去了通州一趟。”
“哦……以后重点是做京师周边生意了,是吧?”庞顷道,“今年官盐生意做了吗?据说梁芳梁公公被贬谪去南京后,京师的官盐买卖已放开了口子,不少晋商和徽商都卷入进来,不知有没有你家的生意?”
秦昭微笑着摇头:“没有。我秦家今年并没有做官盐买卖,不过往常年倒是留下一些盐引,派了人在两淮盐场等着支盐。”
庞顷道:“哎呀,如此说来,那是有些麻烦,不如回头敝人试着找找关系,帮忙说和一下,或许能把盐早些兑出来呢?”
“不用。”
秦昭似乎并不想领庞顷的人情,尤其是在张延龄面前,她把事情拎得很清楚,“多谢庞管家好意,排队就排队吧,两年内总是能兑出来的,不用太过着急。”
“心态可真好!要是换作一般的商贾,早就满京师托关系去了……不过说实话,找的关系多半都不搭边,能真正牵扯进盐场支盐的官员少之又少,许多官员借机坑蒙拐骗,尤其是打着同乡名义敛财,回头还不好意思追究。”
庞顷似乎很清楚京师官商的门道,摇头感慨。
秦昭微笑着颔首示意,却并不吱声。
张延龄笑道:“庞先生这边肯定有不少人求着办事吧?毕竟庞先生在京师官场混得风生水起,认识很多高官。”
“有倒是有,但不多,作为道爷府上之人,出门还是要低调行事,不敢胡乱招惹麻烦!”
庞顷脸上带着几分自信的笑容,道,“有关官场事,找道爷或者是找我,还有点儿作用,但要是涉及户部、工部营生,我所知真不多。
“欸,不知秦当家,你们徽州府在京官员不少吧?背靠徽商,他们可说是财大气粗,做官可比他人顺利多了……”
秦昭先是点头,随即又摇头,道:“有是有,但都不怎么往来。”
“哈哈,那是,有了张家这样的大靠山,还有徽州本地官员什么事?他们关系网再大,有张家神通广大吗?”
庞顷说到这里,竟哈哈大笑起来。
张延龄谦虚地道:“庞先生,您这是在取笑我们张家人啊。也就是家姐入宫,家父入朝当个小官罢了,哪来的什么神通广大本事?”
庞顷连连摆手,道:“二公子自谦了,不算令尊,即便是您怕是也能把这朝堂搅得浪潮汹涌。这还是如今的情形,等将来……你的造诣定将不可限量!”
……
……
日落时分。
李孜省一脸疲惫地回到家中,等他看到庞顷端过来的木匣,不由感兴趣地拿起里面的望远镜,瞬间变得生龙活虎。
“好东西,可真是好东西啊!”
李孜省拿起一具放在眼前,对着院子看,口中发出感慨,“果然如当初来瞻送我的那个一样,随便拿在手上瞅瞅,远处景致便一览无遗,端的是无比神奇。徽州商贾果然非同一般,这种好东西他们也能找到。”
庞顷皱眉不已,意味深长地问道:“道爷,您真相信这是徽州商贾捯饬出来的?”
“切。”
李孜省看完一个,又拿起别的望远镜,逐一检查,口中道,“我管它是谁造的呢,来瞻这么说,我就这么信。哦对了,今天可有见到那徽商代表?”
“见过了,一个姓秦的女人,早前便打过照面。”庞顷道。
李孜省问:“试探过了吗?”
庞顷点头:“试探过了。”
“那她怎么说的?通州仓之事,可与她有关系?”
李孜省追问。
“她说她去过通州一趟。”庞顷想了想回道:“其他的我没问。”
李孜省放下望远镜,抄起脚就想往庞顷身上踹,却被庞顷巧妙躲开。
庞顷抗议道:“道爷,你怎突然就不讲理了?”
以前斗嘴归斗嘴,但好歹要文斗不要武斗,这次怎么还动手动脚呢?
“你拿老子寻开心,不踹你踹谁?你不是说已经试探过了吗?”李孜省道,“别说你他娘的给老子忘了!”
庞顷无奈道:“只问了她有关盐引之事,得知她今年并没有做官盐买卖。至于通州仓的粮食,我是这么想的……你说过来瞻的从兄张岐,曾做到辽东巡抚,河间府乃至北直隶不少官员都与他府上往来密切,他要知晓通州仓的内幕,还需要靠徽商给他指点?”
李孜省略一琢磨,点头道:“被你这一说,好像有点儿道理。”
“那道爷,陛下对通州仓之事,可有动作?”
庞顷追问。
“没有。”
李孜省摇头道,“覃公公跟陛下提了,奏疏留中不发。陛下作何打算,我又不能直接问。只能先等着呗……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