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5章 沆瀣一气
李孜省去了张峦府上一趟,晚上回来得有些晚,不过身上一点酒气都没有。
庞顷正在中院客厅等着他,还给他递上一页写满人名的纸张,乃当天给李孜省送礼之人的名单,都是想见李孜省而不得,把银子送来让李孜省知道有这么个人,日后提拔或者是选官时有个倾向。
“暂时放一边儿去,眼下不搞这些。”
李孜省好似要干大事一般,把袖子一撸,大马金刀跨步上前,一屁股坐到了居中的太师椅上。
庞顷好奇地问道:“道爷,您这是……?”
李孜省道:“我去跟来瞻商议过了,来瞻认为,眼下要帮太子,最重要是扼制那些想动易储心思之人。”
“这……”
庞顷摇头苦笑道,“他这是又有新目标了?”
“怎么可能会没目标?人家来瞻又不是傻子,难道他看不出来,邓常恩蓄意与太子为敌?先前邓常恩跑去见宸妃,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密会时说了些什么,但我知道,邓常恩这善于攀附的小人,一定会跟邵妃表忠心,甚至可能提出要帮邵妃的儿子入主东宫。”
李孜省气呼呼地道。
庞顷道:“道爷,说句不好听的,您可一定不要为一时意气而改了初衷啊!”
“啥意思?”
李孜省皱眉不已,问道,“按你的意思,我就应该支持邵妃母子,然后因为邓常恩跳到邵妃那头,我因为生气才改而支持太子?
“不是吧,炳坤,你觉得我是那种两面三刀的小人吗?我从一开始,不就一直坚定地站在太子这边吗?”
庞顷问道:“所以您想开了,将来打算把手头的权力让渡出去吗?”
李孜省听到后,突然好似泄气皮球一般,骂骂咧咧道:“所以说你这人没个眼力劲儿……我跟伱说什么,你非要唱反调,说点儿不一样的……你这不是专门破坏我的好心情吗?”
“呵呵。”
庞顷摇头苦笑道,“我这是给你当幕宾,为你的将来思量罢了……不过以敝人所见,无论将来谁继承大宝,都不会再跟当今陛下一样,对你如此信任……其实太子或是四皇子,并无本质区别。”
“那不就是了?我是靠陛下的信任起家,就算离开陛下,我这些年也攒够了银子,一朝天子一朝臣,这点心理准备我还是有的。等等,我说到哪儿了?嘿,你个傻缺,总是在不必要的时候打断我……容我想想,我刚才说到哪儿了?”
李孜省一边讲他的为人处世之道,一边骂个不停。
庞顷却从李孜省的骂声中,多少听到一些无奈。
明明之前可以有选择,支持太子或是支持四皇子,甚至支持四皇子还能得到皇帝的一些便利。
但现在的时局却逼迫李孜省,非要上太子这条船不可。
庞顷道:“您啥还都没说呢。您也没讲跟那位张翰林谈过些什么。”
“啊,我想起来了,刚说到去见来瞻。”
李孜省笑道,“来瞻说了,现在邓常恩背后很可能站着万安和刘吉那两个老小子,你觉得这话有道理吗?”
“有啊,最近万阁老和刘阁老,明显疏远了咱,就连他们的门人,诸如周洪谟等人也都表现得很暧昧,不再事事倚靠您。甚至在吏部事务上,连李裕都有些……两面三刀了。”
庞顷直接点明近来朝臣们态度上的变化。
李孜省点头:“你说得很有道理……太平盛世中,陛下龙体康泰,我的地位会非常稳固,他们不得不向我身边靠拢。
“关键是现在朝中这些官员,都知道陛下重病在身,恐怕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要驾鹤西去,我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,岂会跟以前一样对我言听计从?”
庞顷道:“这么说来,您要对付两位阁臣?”
“没错。”
李孜省点头道,“来瞻说了,他准备再造一批望远镜,给陛下送去。说会以我的名义献上。”
“望远镜?这事怎还没过去?”
庞顷惊讶地问道,“所以说,张翰林这是变相承认了,望远镜从一开始就是他搞出来的?”
李孜省黑着一张老脸道:“是不是他,到现在你心里还没个数吗?除了张来瞻,有谁能搞出那么好的东西,且义无反顾送给太子,助太子渡过危机?”
“这倒也是。”
庞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
李孜省道:“来瞻的意思,是要让万安和刘吉两个老匹夫分心他顾,再也无法推动易储之事,帮助太子顺利登基。且来瞻已亲自去过东宫,与太子进行沟通,等于说这层关系已经很稳固了。”
庞顷笑着恭喜:“那等于说,道爷以后无论给太子做什么事,太子都会心知肚明,在他那儿留下底子。”
“没错。”
李孜省带着极大的自信道,“以前做事,太子未必能看到,有些人可能心里清楚,却会在太子面前挑拨离间,让太子疏远甚至追究我的罪责。可现在情况不同了,有来瞻做桥梁帮我沟通,太子将会铭记我的功勋。”
庞顷感兴趣地问道:“您打算怎么做?”
李孜省冷声道:“我要让万安和刘吉那两个老匹夫没一天安生日子过。找人参劾通州仓之事,闹得人尽皆知,陛下不提出来,我主动给他揭出来……哼,敢不听我的号令?让他们谁都没好日子过!”
“您真是……”
庞顷很想说,您可真是小肚鸡肠的典型。
人家只是稍微疏远你,你就要把人家往死里整?
“炳坤务必要记住,这朝中事,不是你死就是我亡,看似立四皇子能保住我们这群人的荣华富贵,可那也要看时候。
“邵妃现在根本就没能力为她儿子谋划,等有一天内她真拥有那能耐,必定会将我们逐个击破,照样没好下场。与其到那时追悔莫及,反倒不如直接投靠太子……
“太子无论是否瞧得上我,但他至少是个重情重义之人,我若对他有扶持之恩,他怎会对我恩将仇报呢?”
李孜省对太子的人品极度自信。庞顷本想提醒,在权力面前,没好人和坏人之分。
太子要保你,或者听信那些大臣的话要追究你的责任,不过是一念间的事。
不过庞顷这会儿也只能是想办法坚定李孜省的信心,点头附和道:“道爷所言极是,只要您有相助之恩,以来瞻跟太子的亲密关系,还有你帮助太子妃成功入主东宫的过往,相信太子必然会投桃报李。”
……
……
李孜省做事非常有效率。
说是要把通州仓之事揭发出来,丝毫也不带含糊,且他在朝中要人脉有人脉,要话语权有话语权,想找人把通州仓弊案给揭露出来,可说易如反掌。
上奏很快就通过他自己控制的通政使司衙门,送到了司礼监,同时关白也到了内阁。
萧敬拿到奏疏后,赶紧呈递给韦泰,再由韦泰拿去给覃昌过目。
“通州粮仓?”
覃昌显得有几分不解,“通州仓那边会有什么事?”
韦泰道:“说是过去几年出现严重亏空,甚至连带运河两岸水仓全都空虚,这次的事明显另有所指,矛头直接对准了户部。”
覃昌摇头道:“户部尚书李敏,虽执掌一部,但关乎通州仓之事,岂是一个尚书就能抗下所有责任的?”
“那是……太仆寺卿兼户部右侍郎吴原?”
韦泰皱眉,“吴原是有一部分责任,但他主要负责京师仓储事宜,真要追究的话,恐怕也是雷声大雨点小。”
覃昌道:“你要知道参劾的对象具体是谁,看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就知道了……如今管户部仓,且能搞出这么大动静的,必定跟户部左侍郎孙仁和右侍郎李嗣脱不了干系,或是此二人搞出事端。”
“孙仁……”
韦泰想了想,惊讶地问道,“此人好像是刘吉的人,跟刘吉关系异常紧密,没听说他有什么劣迹啊。”
覃昌道:“要是被你知道原委,那他还怎么安身立命?朝中很多事都是欺上不瞒下,或许下面的人对事情内幕清楚得紧,可上面的人却被蒙在鼓里。”
韦泰问道:“那这件事要报上去吗?这时候去谈什么通州仓储出现严重亏空,会不会……”
覃昌道:“咱家知道你的意思,现在陛下或没心思理会这些事,不过我还是要去问问一个人的意见……我总觉得这件事很不简单。”
……
……
这天李孜省入宫,去乾清宫面圣。
覃昌有意来宫门口迎接,与他一起往里面走,看似在前引路,其实却是趁机跟李孜省交流一番,交换一下意见。
覃昌回首问道:“李仙师可有听说,朝中有言官联名上奏,说是通州仓出现了亏空,并连带西北军需调度都出现了问题?”
李孜省笑道:“覃公公,这件事陛下知晓吗?”
“尚还不知。”
覃昌感慨道,“陛下最近身体严重不适,无心过问朝事,这不咱家先跟你打声招呼,顺带问问你的意见么?”
“我觉得,既有人提出来,那就应该把事好好查一查……以前都说京仓关乎到西北前线军需,可是我听说最近几年通州仓规模越来越大,粮食以前是先送到太仓,实在放不下了,再往通州运,可现在情况已然反过来了。”
李孜省也不说这事是否跟自己有关,先扯了起来,“从陛下下旨改革漕运后,这漕粮调运,我怎么觉得越来越是笔糊涂账呢?”
成化年间,朝廷改漕运为长运制,也被称之为改兑法或直达法,即由负责兑运的军官过江,直接到江南各州县水次交兑,免除了百姓运粮,但要增纳一项过江费用,即漕粮运输全部改由官军承担,这样便给百姓运粮带来了极大的便利。
但如此最直观的改变就是大明的漕粮运输变成了朝廷垄断,甚至可说是职司垄断,很多明目地方官府无法记录在案,为经办人上下其手带来了便利。
覃昌点头道:“咱家明白了。”
李孜省笑道:“哎呀,你看看我都说了些什么?这事与我无关,我入宫是来提朝中用人之事,另外还有一些天相演变等情况,想跟陛下提一下。”
“有什么重大事情要发生吗?”
覃昌忍不住提问。
“哦,并没有。”
李孜省道,“倒是最近各地都有祥瑞之事上报,我也夜观天象,发现紫微星强势,可说短期内陛下龙体康泰。”
覃昌闻言不由尴尬地道:“李仙师,您不会不知道,陛下最近在服用邓常恩炼制的丹药吧?你所说的事情,若跟这件事联系到一起……真的好吗?”
以覃昌之意,你有必要给自己挖坑吗?
你献药的时候,陛下那边就紫微星暗淡,现在改成吃邓常恩的仙丹,就变得紫微星强势?
李孜省道:“我这人,一向有什么说什么,我观察到的情况确实如此……恐怕不止我一人,钦天监的人也会观察,难道我能隐瞒陛下吗?”
“呵呵,您……真是……从不谋私,佩服,佩服。”
覃昌在想。
你李孜省心态真有这么好?
还是说,你打算把邓常恩给捧杀掉?
陛下越觉得邓常恩的药管用,回头出了偏差,皇帝对邓常恩的恨意就愈发明显,到那时……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