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4章 不着四六的托孤之臣
李孜省出宫了。
由内相覃昌相送,还是皇帝亲自做出的安排。
本来李孜省还以为覃昌半路上会有什么事要指点他,谁知都快到午门了,覃昌一句话都没有,途中几次他都想跟覃昌搭话,却被覃昌笑着避开。
等出了宫门,覃昌折返回去后,李孜省才知道,原来让覃昌送他出宫,仅仅是皇帝为表示对他的重视。
“我一个道士出身的传奉官,现在却成托孤之臣?这话说出去谁会信?”
李孜省颇感无奈。
回到家中,他往正堂那儿一坐,闭目思索,一个时辰几乎都不带动弹一下的。
直到庞顷从外边回来,听说李孜省一反常态地在堂屋静坐,诧异之下赶紧前去见雇主。
“道爷?”
庞顷进门后直接走到李孜省身前,提醒了一句。
李孜省没抬头,缓缓睁开眼,摇头轻叹一声,道:“炳坤,你是不是觉得我平时嘻嘻哈哈,没个正形,从来都不与你为难,每每以宽仁待人,在朝中也不喜欢四处树敌,平时连衙门口都不经常去,就是个浑水摸鱼的闲散之人?”
庞顷委屈地道:“道爷,您可千万别这么说。今天我这边是有事……”
此时的庞顷,还以为李孜省是想跟他说,别以为我好说话,你就成天不着家,想找伱也找不到人,让我在这里干等着……
“唉!”
谁知李孜省压根儿就不是庞顷所想的那样,只见他重重地叹了口气,幽幽道,“可就是我这么个不着四六之人,却成了陛下跟前的托孤重臣,你能信吗?”
庞顷惊讶地问道:“托孤?托谁啊?太子吗?”
“咋的,托孤只能托太子吗?”
李孜省瞪了自己的幕僚一眼,问道:“别人就不行么?”
庞顷显得很无语。
心想,瞧你这话说的,你不是太子的托孤重臣,在这里感慨什么?
别人用得着托吗?
“乃邵妃母子……”
李孜省的话,算是为庞顷答疑解惑。
庞顷问道:“陛下那边……怎么了?为何要提到托孤这等重大的事情?道爷,这事可透着邪气,您千万要把自己给拎清了,咱绝对不能出原则上的偏差。”
就差提醒李孜省,你现在是太子的人,以后咱只能匡扶太子,不能三心二意。
要知道你现在已经处在很危险的境地,要是还不懂得收敛,到处揽活,纯粹就是找死,不是吗?
“我能不清楚自己的处境?”
李孜省苦笑道,“但陛下非要让四皇子和五皇子拜我为师,还跟我说什么死不死的,将来太子登基后是否会善待邵妃母子之类的话,你觉得……我能怎么办?能跟陛下说,我没那能力给两位皇子当先生?”
庞顷道:“您确实应该据实以陈。”
李孜省摆手道:“不可能!陛下对我恩重如山,我如今得来的一切,都是陛下赐予的,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,我也不能皱眉。更不能为了自己的前程,将陛下的托付置于不顾。否则就是不忠不孝,不仁不义!”
“好啊!”
庞顷翘起大拇指,赞道:“道爷真乃咱大明第一忠臣,当之无愧!”
“去去去!”
李孜省喝道:“够了啊,屁话少说,我现在还在为此事发愁呢。”
“道爷。”
庞顷试探地问道,“咱问句不中听的,陛下为何突然要将邵妃母子托付给您?难道陛下还有易储之意?”
“怎这么说?”
李孜省皱眉打量。
庞顷理所当然地道:“在这个节骨眼儿上,您在朝中影响力非凡,您是谁的先生,您肯定就会支持谁,难道陛下想让您将来……拥戴四皇子登基,而……敝人的话或许不中听,就事论事,讨论一下这种情形而已。”
“这怎么可能呢?”
李孜省道,“陛下半个易储的字都没提,甚至还跟我讲述各种太子的好,觉得太子宽仁,孝顺,绝对不会亏待他那些母妃和弟妹,只是陛下对朝中那些自诩忠诚正义的文臣不太放心,认为他们将来可能会向太子施压,让太子惩办与万妃有关的人。”
庞顷犯嘀咕道:“无论怎样也不至于牵扯到邵妃母子头上吧……天下间,哪有仁孝著称的儿子,会跟自己的后娘和弟弟妹妹过意不去的?”
李孜省点头:“当时我也是这么说的,但陛下就是有此顾虑,还让我维护邵妃母子周全,你觉得我能咋说?”
“所以敝人才觉得,陛下或在暗示,将来还要再提易储,或是留下个遗诏什么的,把太子之位给废了,将来……你出面拥立四皇子登基也说不定。”庞顷揣测道。
“啊?有这层意思吗?”
李孜省霍然站起。
或许是觉得这件事关系太过重大,简直跟谋反差不多,以至于李孜省紧张到需要来回踱步,方能平息激荡的内心。
李孜省思忖半天,最终却摇头:“不可能,绝无可能!如今太子地位太稳固了。他人都已在文华殿视事,你知道现在东宫讲官对他的褒奖有多少吗?
“但凡接触过太子的人,都说他不但宽仁孝顺,且为个中典范,文华殿视事时屡出奇言,对事情的看法往往具备独到见解,连万安和刘吉这群老油子,往往都无法招架。”
“是吗?”庞顷摇头苦笑。
这还是外间传说中昏聩无能的太子?
李孜省道:“乍一听,我也不太相信,但这事儿他完全经得起推敲啊。你说太子成婚前,先就来一场泰山地震,似乎连上天都眷顾他。而他成婚后,所办的每一件事,哪一件不够牛逼?
“就说那梁芳吧?朝中只手遮天,说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为过吧?我想跟他斗都没戏。竟被太子一顿连招就给扳倒了,你说这是没本事之人能干出来的?连陛下现在对太子的能力,都挑不出毛病来。”
庞顷苦笑道:“您说的这个有本事之人,是那位能掐会算的张来瞻,而非太子吧?”
李孜省听到这儿,眼神中多了几分亲和的善意。
他微微颔首,道:“是啊,自从太子有了张来瞻这个强力臂助后,势头真是锐不可当。不过一切不还是靠我吗?我给来瞻铺的路,不少吧?”
“呵呵。”
庞顷在笑,那揶揄的神色好似在说,到底谁给谁铺路啊?
“有来瞻相帮,太子已经像是个称职的大明储君,所以你说,现在陛下有易储之意,我是不信的。陛下对太子愈发信任,所谓托孤也只是让我好生照顾邵妃母子,并无让我撺掇易储之意。”
李孜省说到这里,神色中仍旧带着些许疑惑。
显然皇帝的真实意图,他一时间也无法保证能完全看透。
庞顷道:“道爷,且问您一句,陛下要易储,仅仅是因为太子能力不行,而不涉及其他原因吗?”
“这……”
李孜省脸色有些难看,皱眉道,“以前我也曾有过相似的顾虑,觉得陛下可能是觉得太子……并非其亲生。
“这种传言本就因万妃和梁芳等人所起,在一些人中传得沸沸扬扬。但今天我听陛下对已故纪妃娘娘的称呼和评价,方知,陛下对太子身世并无丝毫怀疑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庞顷释然,若有所思道,“那就是说,陛下对太子很信任,将来就是要将江山基业托付给他,不会再有更变了?”
“炳坤啊炳坤,你这张嘴,虽然许多时候说话不中听,但仔细回味,却又觉得你话里好似带有禅机一般,发人深省。”
李孜省摇头道。
庞顷笑道:“道爷您过誉了,我就是瞎说罢了。”
李孜省问道:“经你这一说,我突然想到,你说陛下单单找我托孤,为啥就不找万安和刘吉他们呢?照理说,他们乃阁臣,文臣翘楚,甚至可说是大明的宰相,难道跟他们托付邵妃母子,不比跟我说更为现实有效吗?”
庞顷微微一笑,问道:“您想到了?”
“怎么着?你早就料到,却故意不跟我说?”
李孜省横眉冷对,生气地望向庞顷。
庞顷问道:“道爷您就没发现,新近这一个月,万阁老和刘阁老未再登过咱府门?就未曾觉得他们现在打算把您晾在一边,人家有事自行商议?”
李孜省皱眉不已,冷声问道:“有吗?之前在衙门里遇到,也没觉得他们怎样啊……”
庞顷摇头道:“那是您没在下面走,万阁老和刘阁老他们派系的人,甚至现在都开始有意疏远于咱,颇有点老死不相往来之意。
“要说这上面传达出的意思,下边的人领会最是清楚。最初我还觉得,他们可能是认为梁芳倒台后,您已经变成了他们最大的敌人,他们在防着您,但现在看来……或许另有隐情。”
“啥隐情?”
李孜省瞪着庞顷,喝道,“你是说,他们想跟我对着干,不打算与我……嘶……”
说到这里,李孜省突然沉默下来。
庞顷本还想说点儿什么,却被李孜省直接赶出了屋子。
“让我静静,我再复盘一下整件事。午饭不用叫我了。”
李孜省吩咐道。
庞顷道:“您不是要去跟张半仙谈给陛下治病之事吗?”
“先放放。”
李孜省道,“先容我把整件事想明白。”
……
……
中午过后,李孜省仍旧没从正堂出来。
李府上下完全不知道李孜省在搞什么名堂,而庞顷这边也没离开去干他的事,似乎在等待李孜省“破茧重生”。
日落西山时,依然不见李孜省有何动静,不料门口那边有下人前来通禀:“庞爷,门口来客人了。”
庞顷甩了个脸色,喝斥道:“你说道爷现在有接待客人的兴致吗?”
“乃鸿胪寺卿张峦。”
下人通禀道,“这是拜帖。”
“谁?快……快引我出去……迎接大驾……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