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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2章 看错人

张峦送走陈贵,对着满院子的贡品发愁。

“这些东西,我得卖到啥时候才算完啊?就算售出一个搭配一面镜子……那以后镜子不成了烂大街的地摊货了?”

张峦显得很沮丧。

“早知道如此的话,就不该应承那该死的差事,简直是坑死人不偿命。哼,都是李孜省给我找的麻烦,回头一定要找他算账。”

张峦坐在那儿自怨自艾了很久。

这头常顺进来问道:“老爷,您看,这些东西是不是往仓房里搬?内院我等又不方便进去……”

张峦挥了挥手道:“暂时先摆在这里吧,等吾儿回来后,跟他商议后再定。”

“是是是,那就等二少爷回来。”

常顺是个聪明人。

张家现在谁说话有份量,他是门清。

作为京城市井胡同里有名的包打听,还是深谙人情世故的牙子,他把张家上下的人员结构以及家庭成员孰轻孰重看得一清二楚。

仅就张家而言,张二公子说的话最好使!

……

……

下午,张家兄弟从外边回来。

张鹤龄看着满院子的东西,兴奋不已地问道:“爹,你又得到朝廷赏赐了?咋还愁眉苦脸呢?

“这里边有啥好东西,分我点儿呗。”

张延龄扁扁嘴,随即笑着道:“随便拿一件,都是杀头的买卖……你敢拿,小心你的脑袋。”

“啥?”

张鹤龄一脸迷惑不解。

张峦瞅了小儿子一眼,再瞪着大儿子喝道:“伱弟没得说错,这些都是贡品,陛下派人送来让我卖的。

“看到门口的锦衣卫没?现在我这里就是大明内府的仓库,人家要买东西就得上我这儿来,任挑任选,你说稀罕不稀罕?”

张鹤龄悻悻然,不满地道:“卖了银子也不归咱们家,费那劲儿干啥?什么活都往家里揽,也不知你们怎么想的……”

说完,张鹤龄意兴阑珊往内院去了。

这头张峦拉着张延龄到了中堂,然后把桌上那方看似琉璃的东西展示给儿子看。

“爹,这叫水晶,纯天然的,质地跟琉璃差不多。”

张延龄瞥了几眼就知道是啥玩意儿,后世这东西多用来当作高纯石英的原料,也被用来制造压电材料和制作精密仪器中的振荡器、放大器,当下好奇地问道,“这也是贡品清单里的东西?”

张峦摇头道:“并不在清单内,陈公公说是邓常恩进献,叫什么黄山云母……这不纯扯淡吗?黄山云母乃你发明的称谓,不就是琉璃吗?”

张延龄笑道:“邓常恩最近在朝中没什么存在感……据说他太常寺卿的职位都快保不住了,可能在拼命使力,想引起陛下的注意,以拯救他岌岌可危的仕途前程。”

张峦问道:“你是说,邓常恩想搞出望远镜来,在皇帝那边立下功劳,挽回当下一蹶不振的颓势?”

“这个可能相当大!”

张延龄正色道。

“难怪呢,我说这东西为啥没列在贡品清单里,感情是陈贵那老小子在玩儿我?就是邓常恩把东西交给他,让他来试探我,问问我有没有黄山云母这东西,再让我帮他制造望远镜?”张峦皱眉道。

张延龄拿起那块天然水晶看了看,道:“这东西纯净度可以,但透光度不行,做望远镜的话会糊成一片,并不是合适的材料。”

“那要是咱给他几具望远镜呢?”

张峦好奇地问道。

“给了他,他就会说咱是用他的黄山云母所制成,他手上肯定有更多的水晶,到时就会逼着咱继续给他做……毕竟之前咱可说过,黄山云母乃世上绝无仅有的异宝,要是不从他,就是欺君!”

张延龄分析了可能性。

张峦破口大骂:“好个陈贵,我还以为他是老实人,感情跟邓常恩是一伙的?老子看错他这个人了!

“儿子你放心,为父会继续装糊涂,就说从没见过什么黄山云母!哼,想骗我做事,没门儿!”

……

……

当天晚上。

邓常恩亲自到陈贵府上拜会,还带来了丰厚的礼物,显得庄重而又正式。

陈贵今非昔比,已经在考虑换宅子的事,毕竟身为御用监二把手,他已经实际掌握了宫廷内开销的所有事项,有钱有势自然就想让自己的生活品质更上一层楼。

“陈公公,不知那黄山云母,可有送到张峦手上?”

邓常恩试探地问道。

陈贵一脸不屑地道:“你竟还直呼其名?该改改了,怎么说他也是咱大明的鸿胪寺卿。”

邓常恩神色间显得极其别扭。

心里琢磨,我一个太常寺卿,怎么说也是正三品官,咋的,我直呼一个品阶不如我的人名讳,还不行了?

“送是送去了。”

陈贵回答完邓常恩的问题,又做出补充,“但人家张大人说了,从未见过什么黄山云母,自然不知道你送去的到底是不是。”

“什么?他说他没见过?哼,望远镜分明就是他弄出来的!装什么蒜啊!”

邓常恩不满地道。

陈贵瞥了他一眼,郑重地道:“咱说话要讲证据!再说了,制作望远镜,这对咱大明来说是有利边疆战事的大好事,连陛下都对此举非常认同,乃立功之表现,张大人有什么道理不认?”

邓常恩皱眉想了想,分析道:“您看会不会是这样……先前梁芳和韦兴等人得势,他帮太子谋划制造出望远镜,得陛下欢心,却怕被梁、韦二人知晓内情,所以才会坚决不认呢?”

“哦,原来是这样。”

陈贵一脸奚落的神色,反问道,“当时不认完全可以理解,但现在他有什么道理不认?”

邓常恩继续发挥他的想象力,说道:“您看是否有可能……先前他口中所言,黄山云母乃世间绝无仅有,现在突然冒出新的来,很可能犯下欺君之罪,所以现在他才不肯再造望远镜了呢?”

“呵呵。”

陈贵敷衍地笑了笑,道,“邓仙师,您心思机敏,遇事一分析就能看出个中门道,实在让人佩服。但就算全如您所言,人家就是不认,我能怎么着?还能强迫他非造出个望远镜来不成?”

“呃……”

邓常恩听出来陈贵语气不善,当即道,“要是您能帮贫道完成此事,五千两银子,随时可以奉上。”

“多少?”

“五千两。”

邓常恩再强调了一遍。陈贵感慨道:“还是你们修道的有钱呐,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五千两银子。不过话又说回来,这事我是丝毫办法都没有,邓仙师要替陛下分忧,制作利国利民的望远镜的心情,我是可以理解的,但咱不能勉强人啊。”

邓常恩一咬牙,道:“不但给您银子,功劳也分润给您……由您去上报!”

“哦。”

陈贵先是点了点头,随即又郑重地摇摇头,“我都说过了,这事难办。你容我回头去打听打听……话说最近可真热,没到三伏天,全身都冒汗,连出去走几步路都没办法做到,实在是让人煎熬啊。”

邓常恩听出话中蕴含的意味,又急忙道:“事后五千两银子,一两不少,事前还给您五百两银子作为辛苦费。”

陈贵眉开眼笑道:“不愧是邓仙师,通情达理。好吧,这事,我会替你留心,但若办不成……你也不能怪我。”

“不会,不会。”

邓常恩嘴上应承着,心里却在骂,好你个陈贵,真是山中无老虎,猴子称大王,你的本事跟梁芳和韦兴可差远了。

若回头我再被陛下宠信,看我怎么收拾你!

……

……

乾清宫内。

朱见深坐在榻边,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。

李孜省、覃昌和韦泰立在一旁,而太医院由院使章渊亲自给皇帝诊脉,旁边还站着一人,正是刚从诏狱里放出来,精神略显萎顿的刘文泰。

先前一次刘文泰因为在殿上冒犯皇帝,被下了诏狱,后来章渊等人联名保举,说是宫廷治病没刘文泰这个业务骨干不行,皇帝才特许其出来,并缴纳了一定的赎杖银,官复原职。

“陛下龙体,虽无大碍,但……病情……似乎又严重了些许。”

章渊说到这里,不由往李孜省那边瞅了一眼。

现在太医院的人最怕的就是李孜省,谁知道下一步这老小子会不会再拿太医院的人开刀?

说话办事,尤其是涉及到皇帝病情的部分,他们战战兢兢,一直在留心观察这老小子的神色变化。

“嗯。”

朱见深轻轻应了一声。

章渊又道:“药方倒是可以不用变。主要原因,可能是盛夏马上到来,陛下的龙体会有……出汗和腹泻的情况,等入秋后,一切就会平稳下来。”

刘文泰在旁作出补充:“此乃肝火旺的表现。”

覃昌期冀地问道:“那就是说,陛下龙体并无大碍?”

章渊心想,这能有啥大碍?

反正肝病就是需要养,成天不出力,最好是天天在那儿躺着,这样病情恢复就快,再或者是病死的过程就会慢上许多。

普通人家的男子得了这病,肯定没法做到在家安心静养,所以他们很快就嗝屁了。

但皇帝不一样啊,你想躺着就躺着,想趴着也没人管……

所以皇帝的病情,其实就是不断恶化之中,直到最后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……这一过程相当漫长,就看何时骤然爆发了。

刘文泰赔笑道:“自然无大碍。”

覃昌闻言不由皱眉。

他很看不惯刘文泰这种“嘴脸”,心说先前你在殿上质疑新药,且攻讦李孜省的态度哪儿去了?

去诏狱走一圈,官复原职后,就变得这么唯唯诺诺?

没骨气的东西!

朱见深问道:“为什么还不换药呢?”

章渊先是一怔,随即颇为无奈地道:“回陛下,在延缓病情以及退黄之事上,李尚书所进献的药方,似乎很……管用。

“臣和太医院的人仔细查过了,这些药虽并非专司治疗肝病之用,但合在一起,的确是能起到快速退黄的功效。”

朱见深皱眉不已,问道:“也就是说,之前你们不是不用这个药方,而是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药方?”

这下章渊彻底无言以对了。

不是说我们非要服软夸赞那药方好,实在是李孜省施加的压力太大了,且那药方拿出去给别的肝病病人用……本来都等着看笑话,结果人家还真他娘的管用,想黑都黑不了。

太医院的这群人号称杏林国手,但再是国手他也怕朝中权贵啊,尤其权贵手段狠辣,随随便便就能把太医院这群国手给捏死的时候……

只有服软才是最好的选择!

刘文泰见章渊不答,也知道堂堂太医院院使太没面子了,当即走出来道:“回陛下,太医院以前有一些治疗肝病,尤其是退黄的药方,但的确未曾听闻过此药方。”

朱见深冷声道:“你们这群人,号称纵览古今医书,有起死回生之能,随随便便一方药,就能让世人延年益寿。谁知竟连治个肝病,药方都不齐备?是不是朕得的不是肝病,是肺病的话,你们就说肺病的药方知晓也不多?”

皇帝彻底动怒了。

我他娘的就是得个肝病,结果你们推说自己治肝病不擅长?

感情朕身为皇帝,得啥病你们啥不行呗?

那我还养你们有个屁用啊!

章渊道:“陛下,臣等无能,请您降罪。如今有能开出如此药方之人,臣等请他……来为陛下诊治。”

李孜省一听就恼了,厉声喝斥:“你们说这话是何意?太医院的人不为陛下治病,还指望民间大夫来不成?

“我所开只是一方退黄之药而已,剩下的不得你们盯着?怎么的,只退黄,这肝病不治了?”

“不不不,在下……臣等并无此意。”

章渊现在都不知应该去回谁的话才好。

太残酷,太激烈了……

这工作环境简直是让人窒息!

以前无论皇帝得啥病,治不好他也不赖大夫啊。

本朝这是怎么了?

你们得了不治之症,拿大夫撒气?

我们招谁惹谁了?

“李卿说得对。”

朱见深道,“眼下看来,光靠一个药方是远远不够的,你们回去好好斟酌。朕会让李卿再找民间大夫,开出新药方,回头或需要你们斟酌,明白吗?”

“是,是。”

章渊听完终于觉得自己要解脱了。

这每天来给皇帝叩诊,真是一种巨大的煎熬。

“好了,以后还是来两趟,早晚各一趟,不得延误。”

朱见深冷冷说完,然后摆了摆手,示意退下。

章渊有点傻眼。

为啥你一边不信任我们,一边却又让我们每天都来给你看病呢?

这样做有啥意义吗?

“走走走。”

覃昌在旁小声催促,然后带着章渊、刘文泰躬身退下。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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