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云坊，位于归云镇南，这里有一条小河蜿蜒流出，由于烟云坊的姑娘们经常在这里浣洗衣服，因此这小河便唤做红粉河。
此刻的红粉河畔站了不少人，她们大部分都是烟云坊的姑娘，还有几人分别是烟云坊的老板、老鸨以及龟公。
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正伏在地上，旁边是裹在草席中的秋菱。
“秋玲姐姐，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呀……呜呜呜……”
旁边站着的不少姑娘都频频抹泪，哪怕是站得远一些的老鸨都神色凄然。
远处，王二苟领着沈七和玖儿已经到了烟云坊大门前。
“看来，秋菱……就在那边。”王二苟指了指远处的人群。
沈七点了点头，示意二人过去。
“王二……二爷，您怎么有空过来了？”烟云坊的老板神色略有些不自然。
王二苟看了一眼老板，道：“我来看看秋菱。”
“哦，好……”老板一看王二苟的神色，便应了声，站到了一旁。
王二苟慢慢走到草席前，却有些不敢看草席中的人儿。
“哥！”
原本正伏在地上痛哭的小姑娘看到了王二苟，然后跪着猛然扑到了他的怀中，哭得更伤心了。
“秋菱……秋玲姐姐她……她死了！哇……”
沈七和玖儿对视一眼，暗道：看来这就是王二苟的妹妹了！没想道她竟然先到了。
王二苟半跪在地上，紧紧搂着小姑娘，张了张嘴，然后颤抖着说道：“哥……来晚了！”
“哇……为……为什么呀哥？秋菱姐姐……她为什么……”
王二苟缓缓拍打着妹妹瘦弱的后背，然后终于鼓足了勇气看向了草席中的秋菱。
此刻的秋菱面色苍白，嘴唇却呈现出诡异的黑红色，她的眉头微微皱着。
王二苟不禁心里一阵绞痛。
秋菱，你就算死了，也是这么难受吗？
沈七和玖儿对视了一眼，心中也十分不舒服。
玖儿更是轻声叹了口气，闭上眼睛似乎在祈祷着什么。
沈七弯下腰，拍了拍王二苟的肩膀。
王二苟身体一震，旋即慢慢转过脸来。
此时，他已经再也绷不住，一瞬间泪流夺眶而出。
看到了王二苟的模样，听着小姑娘痛哭的声音，在场的姑娘们也都纷纷抹起眼泪来，有几个甚至已经痛哭出声。
一时间，这里被悲伤包围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小姑娘似乎哭得有些累了，她才挣扎着从王二苟怀里出来，然后跪坐在一旁，道：“哥，你也很久没见秋菱姐姐了吧？你快看看她吧。”
王二苟“嗯”了一声，然后学着小姑娘的样子，跪坐在草席前。
看着那张自己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面庞，王二苟伸出手想要去抚摸，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。
他的手在颤抖，他的心也在颤抖。
他不敢相信，上次见她时还巧笑嫣然，顾盼生花。今日再见，却已天人永隔。
“菱，我来了。”王二苟看着秋菱的面庞，语气说不出来的温柔。
不知为什么，沈七看到这一幕后时，心里说不出地堵得慌！
原本王二苟在他眼里，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，甚至是难以登得上台面的小人物。
可他在喜欢的女人面前，感情却如此真挚！甚至为了能够查清她的死因，不惜对着沈七和玖儿下跪！
还有身后那些烟云坊的姑娘们，她们在看到王二苟伤心的模样时，也不禁纷纷落泪。
这些所谓的“小人物”，展现出来的真性情，让沈七极为触动。
沈七慢慢直起身，拉了拉玖儿的衣袖，示意到远处站着。
玖儿明白了沈七的意思，于是站起了身，与沈七走到了远处的柳树下。
周围的姑娘们似乎也明白了什么，纷纷站到了一旁，将这一点点空间，留给了场中那对有情人。
玖儿旁边是王二苟的妹妹，此时她斜靠在一颗柳树旁，神色悲戚。
玖儿蹲了下来，问道：“小妹妹，你……是王二苟的妹妹吗？”
小姑娘缓缓转过脸，看了一眼玖儿，然后伸出双手擦了擦脸颊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，道：“姐姐你好，我叫王二丫，王二苟是我的哥哥。”
玖儿不禁心中一痛。多么知书达理的小姑娘！
“二丫你好，我叫玖儿。是你哥哥的朋友。”玖儿笑着摸了摸二丫的脑袋。
“玖儿姐姐。”二丫轻声道：“你和这位哥哥也是来与秋菱姐姐告别的吗？”
玖儿一怔，旋即笑道：“是啊！我听你哥哥说，他最喜欢二丫和秋菱姐姐了。”
二丫不禁皱了皱鼻子，险些又哭了出来，“哥哥……真这么说吗？”
“是啊。”玖儿道。
二丫看着远处正在与秋菱说着什么的王二苟，轻声道：“我与哥哥原本是百里外的王家庄人，我十二岁那年遇上了大旱，爹和娘都饿死了，只有哥哥背着我一路乞讨逃到了这里。那时，我们到镇子上遇到的第一个施舍给我们的人，就是秋菱姐姐。”
玖儿看着瘦弱的二丫，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脑袋。
二丫抬起头，对着玖儿微微一笑，道：“秋菱姐姐也喜欢这样摸二丫的头。”
旋即，二丫脸上的笑意消失了，失落和痛苦袭上了她小小的脸庞。
玖儿一怔，旋即将二丫抱在了怀中，低声安慰道：“二丫不哭，秋菱姐姐也不想看到二丫伤心痛哭的样子。”
“嗯。”二丫应着，眼泪却流了下来。
沈七看着二人，心中暗自叹息。
“我还记得，秋菱姐姐给了我和哥哥一块烤红薯，”二丫哭着说道：“红薯……可甜……可甜了！二丫，从没吃过……那么好吃的红薯……”
玖儿紧紧抱着二丫，一股真气缓缓渡了过去。
二丫原本痛苦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倦意。
“从那次以后，每到过节的时候，哥哥就给二丫买烤红薯。”二丫道：“可一直没有秋菱姐姐给的红薯甜。”
“后来有一次，二丫生病了，哥哥急着去给二丫请大夫。无意中撞到了凌哥，于是哥哥便被狠狠打了一顿。”二丫低声道：“原本二丫不知道的！是秋菱姐姐躲在一旁的巷子里偷看到的，也是秋菱姐姐将哥哥扶回了家。”
“从那以后，秋菱姐姐就经常来找二丫。”二丫陷入了回忆中，脸色变得稍稍好看了些。“有时候哥哥和秋菱姐姐在一起讲话，我总觉得哥哥在装模作样，还喜欢讲大话！后来我听别人说，那是喜欢一个人才有的表现。”
“于是我便问哥哥，何时将秋菱姐姐娶回家给我做嫂嫂？”二丫咯咯笑道：“哥哥便羞红着脸，好几天不和我讲话！”
说完，二丫笑了起来。
看着她脸上泪水还未干，眼皮哭得肿肿的，却还在低声笑着，玖儿的心中也变得极为难受。
“后来啊，哥哥便去了松林书院做杂工。从我家到松林书院，恰好会经过烟云坊。于是哥哥每日都早起半个时辰，走到烟云坊外的时候，便停下来看向秋菱姐姐的房间。有时候运气好，秋菱姐姐推开窗户，便会与哥哥打声招呼。哥哥便能兴奋地一晚上睡不着觉。”二丫笑道：“哥哥真是个呆子！秋菱姐姐本就对他颇有情义，只要哥哥开口，秋菱姐姐一定愿意的！”
“再后来啊，哥哥每日偷看秋菱姐姐的事被烟云坊的老板知道了，于是他便带人找到我们家，警告哥哥不许在烟云坊外逗留。哥哥便每日都躲到烟云坊外的大槐树上，依旧每日都远远注视着秋菱姐姐。可恶的老板便雇了人将烟云坊外所有的大树都砍掉了！”二丫气呼呼道。
“但是哥哥也没有放弃，而是努力在松林书院帮工，没多久就攒了几两银子。然后哥哥便正大光明地进了烟云坊去见秋菱姐姐。”二丫道：“可惜想要见到秋菱姐姐要花费不菲的银两，哥哥只能两个月去见一次秋菱姐姐，再后来只能三个月见一面。”
“为了能多见见秋菱姐姐，哥哥便更加努力地做活计。白日要么在松林书院帮工，要么去云峡河替人撑船。晚上便替人缝补衣物挣点辛苦钱。”二丫道：“可是天有不测风云，有一次哥哥找到了一个替万家送药材的活计，却被凌哥的一个手下截了胡。凌哥是城西的混混头子，哥哥之前不小心撞到过他一次，便被打了个半死。因此这次只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活计被人截走。哥哥便一个人去喝闷酒，却因酒后失言，骂了凌哥两句，又被凌哥揍了一顿。若是此事到此为止，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……”
玖儿不禁低声问道：“后来又发生了什么？”
二丫看了看远处的王二苟，低声道：“后来凌哥还不肯放过哥哥，只要哥哥出去找活计，凌哥就派人截胡。这样一来二去，哥哥与凌哥之间的仇怨就此彻底结下。直到有一天，哥哥忍无可忍，趁着凌哥收保护费的功夫，将凌哥的老巢掀了个底朝天。用搜来的银钱雇了几个人，将凌哥打了一顿。可没想到，凌哥与官府勾结，将哥哥和他雇来的人直接关进了大牢。而凌哥却让他的小弟找到了我们家，生生将我的双腿打折。”
二丫在述说自己的双腿被打折时十分平静，似乎小丫头已经不再记恨这件事情了一般。
但看着她闪烁的目光，玖儿和沈七知道，二丫依然恨！恨那恶人凌哥，恨苍天不公！
沈七和玖儿这时才明白过来，怪不得二丫一直跪坐在地上！
二丫没有继续说，但是沈七和玖儿已经猜到了后面发生的事。
王二苟已经被关进了大牢，二丫一人在家，她的双腿被残忍打断后，定然是叫天天不应，叫地地不灵！根本没有人能帮到她！
若是她能够及时就医，说不定双腿还能保住。
可在那个时刻，她还能依靠谁？
二丫沉默了，沈七和玖儿也沉默了。
过了许久，二丫才轻轻抬起头，低声道：“后来秋菱姐姐不知怎么知晓了哥哥的事，于是带了许多银子去牢里将哥哥赎了出来。哥哥回来后，自然也发现了躺在院子里的我。于是哥哥抱着我就往诊所跑。可是大夫诊断过后却说，我的双腿已经没有办法恢复。哥哥平静地将我抱回家，给我做了最爱吃的饭菜，然后就继续去找活计了。”
“再然后，我便听说哥哥用刀砍了人，但是对方没死。”二丫道：“再后来，哥哥就成了城西一霸。”
沈七和玖儿听完，不禁一阵唏嘘。
谁知二丫摇了摇头，继续道：“从那以后，哥哥就再也没去找过秋菱姐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