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时升很愉快。
骆和尚也很愉快。
这两人,一是当年权臣手下负责阴私手段的狡诈幕僚;一是康慨豪迈的沙场大将,看起来全然不是一路,但却出乎意料地有着不错的交情。
或许是因为,两人都从来没把自己当什么大人物看。
杜时升和朝廷里的高官贵胃往来再多,真正依靠的,始终都是他在中都几十年认识的那些老朋友。老朋友们的身份也大都拿不上台面。
比如某个市场里头看管力伕,督促搬运的小吏,为骆和尚找到了脱身而出的一道边门。这小吏的父亲,早年曾得过杜时升的恩惠。
又比如那个拢着驴辔头,斜倚着自家板车的老头,正在在院落一角看着瘦削的杜时升和胖大的骆和尚,呵呵轻笑。这老头,则是杜时升这几个月里相熟的棋友。
至于骆和尚……
他在军队里厮杀也好,在塘泺间占山为王也好,在定海军坐镇中枢,俨然副帅也好,他自己,始终都当自己还是玄中寺里那个酒肉和尚。所以,这会儿他哈哈笑道:
“宋国的官儿,全都是穷措大、贼厮鸟,洒家跟着他们一路北来,花费了多少力气!老杜你信不信,他一路上就给了一口荤腥!才一口!来来来,你有什么好吃的,快点拿出来垫垫肚子!”
杜时升笑得老脸都快开了花,连声道:“这是小事,大师你等着!”
他这宅院里,虽只聊聊数人住着,怎也少不了一些像样的食物。当即叫了仆役生火起灶,热些酒肉来吃。骆和尚等不及,上去就拈了块肉饼,想了想,又取了一块,将之分别塞到引路的仆役和车把式老头的手里。
“你们也辛苦,来,一起吃,吃饱!”
车把式老头虽然没什么见识,从杜时升的姿态上头,也知自家暗地里载来的这人,身份大是不凡,当下摆了摆手,讪笑着往后退了半路。
那仆役是杜时升的亲信,同样连道不敢。
骆和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将两人拉到灶边坐下,乐呵呵地道:“都是自己人,别客气!”
若有外人见他这么轻松愉快的神情,恐怕真会以为他是来探亲访友的。
而杜时升只微笑看着。
刚发现骆和尚来此的时候,杜时升曾经有点担心,怕骆和尚大刀阔斧的行事风格,不适合在中都的潜伏。
但这会儿他发现,郭宣使对自家老朋友的了解,实在是胜过他的。
骆和尚看上去粗豪,其实心细如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