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微微一怔,却是没有拒绝。最初嫁入护龙山庄,我从未想过有一日我会爱上顾解桑,一切来得心甘情愿。
当然,我也不曾想到,有一日,顾解桑不再是草包。说来,我一直很纳闷,他究竟是如何变成草包的。按着护龙山庄里那些个老仆人的说法,顾解桑幼年之时十分聪明可爱的,后来之所以会变成草包,全都是他二娘所为。
说起来,他二娘又为何要这样做?单单是为了让她自己的儿子更有机会成为世子,倘若如此,何必不直接以邪术要了顾解桑的命,神不知鬼不觉,无人会怀疑到她身上,岂非更好?
此事我怎么想也想不透,我问他,他摇摇头,表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。倘若说顾解桑为花锦绣所控心智,原是为了要我的性命。那么他们当年封印顾解桑的智力又是为何?起先,我以为是那红衣女子所为,可转念一想,红衣女子归来的时日与顾解桑是差不多的,至多也是早一些,反正怎么着也不会是在我们尚且年幼的时候。
若是她能回到我与顾解桑都尚且年幼的时候,大可趁着那个时候,阻止一切,何必要到后来才阻止。所以,之前的事情必定不是她所为。
我左思右想,委实想不通究竟是何人所为。于是我又问顾解桑:“你小的时候,是不是爬过谁的坟头,亦或是得罪过那路神灵啊?”
“我自小便温文儒雅,乖巧聪明,怎会去做那等野孩子做的事儿?”顾解桑回答的同时,还恬不知耻的自夸一番。
接着又自认为儒雅的落座于亭中,略略思量:“我倒是有所怀疑,只是,摸不清他们目的何在。”
“你有怀疑的对象?谁?”闻言,我立即凑了上去问道。最可怕的是敌人在暗处,一旦摆到了明面儿上来,也就不那么可怕了。正如那红衣女子,原先我是很怕她的,现如今身份戳穿了,也就没有半点害怕了。
与我相比,顾解桑似乎从未怕过,死过一回的人,很怕死却又是最不怕死的。虽然一直为妖物所缠身,他却始终是从容自若:“我想,可能是数年前意图夺天帝至尊之位的狐妖余党。”
“意图夺得帝位?狐妖余党?你……你跟狐妖结了什么仇啊?”细细想来,顾解桑仿佛一直都与狐妖纠缠不清,迫害他的,大多是狐妖。从那附身于李言笙身体里的妖狐,到掌控顾解桑心智的花锦绣,哪一个不是狐妖?
“七公子……七公子!”我与顾解桑正聊着,他那整日里就慌慌张张的贴身侍卫,慌慌张张的,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了来,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,隧又结结巴巴道:“七公子……七公子……”
顾解桑这副年轻的身子里,藏的是一个沧桑的灵魂,他相当瞧不惯这些个侍卫连滚带爬的样子,俊脸一黑,训斥侍卫:“慌慌张张的做什么?说了多少回不要这般大嚷大闹的!”
“属下……属下知道了。”侍卫明显对顾解桑有几分畏惧,自顾解桑死而复生以来,变化的地方太多。以前不曾显露也就罢了,除夕那日,锋芒毕露,想必是让护龙山庄里许多人对他刮目相看,更多的却是畏惧。
护龙山庄的仆人,如今见了顾解桑都是一副恭恭敬敬,规规矩矩的样子,胆儿小一些的,连话也不敢说。
前些时日,我还听见管家同掌事的议论,说什么……七公子是越发像老太爷了,行事实在是狠绝,以前房里头的婢女向来宽容,现下却是容不得她们犯半点错,一旦犯错,不是逐出山庄,就是打得皮开肉绽。房里伺候的大丫鬟绿檀姑娘都给吓病了,已经有好几日不见出门儿了。
说起来,我也的确是很久不曾见到绿檀了,想来只要顾解桑不曾吩咐,她也就很少前来永宁轩的,没有什么奇怪的。那些个家仆一向喜欢以讹传讹,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胡说八道,弄不好是受了顾解桑长兄的指使,到处破坏顾解桑的名声呢。
他虽然对妖物丝毫不留情面,待人倒还是极好的,只是在旁人面前看起来略冷了一些。
顾解桑冷着脸,沉声对侍卫道:“什么事?”
侍卫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来,神色慌张:“十……十公子死了!”
“什么!”闻言顾解桑瞬时脸色大变,声色俱厉:“怎么回事?前些时日不是还好好的吗?”
顾解桑的反应很激烈,对于顾解诺这个弟弟,他到底是有几分真情在的。顾解诺年幼,与顾解桑那些个只知道勾心斗角,争夺世子之位,不顾念兄弟情义的兄弟们是不同的。
经历过一次人生,走过一次生死的顾解桑,对顾解诺格外不同。他的面色惨白,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悲伤的情绪,但我依旧从他的眼中看出了悲伤。却又要硬撑着,面无表情道:“去看看。”
春日的天儿比前些日子要暖和了许多,花园中更是万紫千红,一切都该是充满活力的。可是顾解桑最年幼的兄弟却丧命了。
我和顾解桑赶过去时,顾解桑的几位姨娘已经到了,他的兄弟们但凡是在山庄里不曾出门的也都到了。一个个却都手足无措,傻愣愣的盯着,唯有顾解诺的娘,面色苍白的抱着地上已经无生命迹象的顾解诺,脸上没有一丝表情,眼神极为空洞。
顾解诺原本胖乎乎的,气色红润的脸,现已是惨白。那双圆圆的眼睛比平日里瞪得更大,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惊吓,看他手的姿势,似乎是挡着什么东西靠近。
见了他这般的死相,众人都吓傻了,顾解诺的娘许是失去了儿子,连哭也忘了,就是抱着顾解诺不肯撒手。
当初看见红玉死去,我只觉恐怖,可现在看到顾解诺死了,我却觉得难过。他不过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,除了吃玩儿,平日里喜欢跟在哥哥后面当跟屁虫,别的什么也不会干。从未害过人,待人也是和善,虽然胆子小了一些,到底是个好孩子。前些时日这孩子还闹着要顾解桑给绿豆糕,怎么才几日,就……就没了性命。
我若说不难受都是假的,我口口声声说厌恶极了护龙山庄里所有人,巴不得北朝人都死,那也不过是说说。看着那样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就这样没了,竟还是以如此方式死去的,连我都难过。更莫要说是顾解桑了,也许他曾经眼睁睁的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,好不容易有机会再见他们,却又要再一次看着他们死去。
“七公子……”山庄里的仆人见了顾解桑,恭敬行了一礼,移步让出道儿来。
旁人见了顾解桑,也都散开来。这些人里,有一些人是因为害怕,另一些则是不愿意碰这烫手山芋,生怕处理不好遭来杀身之祸。
唯有顾解桑,他曾经经历过生死,也是算是见惯了生死,即便心中难过,也不曾表现出来。大步流星的靠近了,闭了闭眼,吩咐一旁的侍卫道:“把十六姨娘带下去,好好看着。”
遂又对着站在一旁呆若木鸡的王叔道:“王叔,赶紧派个人去通知娘,再派人去宫外等着爹。”
毕竟顾解诺是护龙山庄十公子,又是顾朝阳最宠爱的儿子,他死了,可不比一个丫鬟死了那样简单。除却不在山庄里的顾解淮,顾解臣以外,旁人都避而远之,唯有顾解桑出来主持大局。
呆立在原地仆人以及他的那些个姨娘兄弟们立即按着他的吩咐行事,前些时日出言侮辱于他的顾解蒙也凑了上来,脸色吓得惨白,结结巴巴问顾解桑道:“七哥,这接下来该怎么做啊?”
“十弟……是谁先发现的?”顾解桑眼眸冰冷,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,仿佛要将所有人都看透了似的。
言语间,目光又在顾解诺身上流转,最后停留在顾解诺脖颈之间。我随着他目光看去,顾解诺的脖颈处竟有牙印,不对,应该说是血窟窿,看起来像是被咬过的,连外面的衣服都被咬破了,就连衣服上也沾有少许血迹,因掩藏得好,若不仔细看,根本看不出来,掀开衣裳一瞧,两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映入眼帘。
“血窟窿!十弟是被妖孽害死的!”顾解蒙向来咋咋呼呼的,胆子也不大,见了这般状况,吓得顿时就惊叫。
顾解桑其余的几位兄弟也是个个面面相觑,顾解桑的眉头一直紧皱着,冷声又问了一遍:“是谁发现十弟的?”
“回七公子……是……是……”回话的是打扫后花园的福贵,他躬着身子,战战兢兢,结结巴巴道:“是……是绿檀姑娘!”
闻言,众人都惊了一下,毕竟绿檀是顾解桑房里伺候的大丫头,平日里谁也不敢说她的不是,除却已故的红玉。说到底也都是怕顾解桑,这厢亦是如此。
然顾解桑却是平静得很,语气冰冷的问道:“绿檀人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