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解桑此话说的自信心满满,正如当日他说定会替我解决了那傅良娣之事一般,那时我相信他,究竟为何相信我自己也不知道。
但我哥哥不是我,他是不会相信的,他不曾见过那些个邪祟,不相信也实乃寻常之事。可当下也没有别的法子,到底我们身在长安城,即便哥哥早有准备,也未必能带着我离开。
于是他沉默了良久,终是答应了,只是脸色不大好看,但这终究是让我放心了许多。
我就怕我哥哥会依着他过去那般的拗性子,非得与顾解桑动手。说实在的,我对顾解桑说的许多话也是心存质疑,我现在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哪句是真那句是假。自然,我希望是真的。若他所言皆是属实,至少我与哥哥不会有什么危险,若他是虚假谎言,那我便不会感激他对我的救命之恩。
我们随顾解桑去风月楼那一日,雪比前些时日更密实了些,整个长安城都覆盖上了一层白雪。天寒地冻的,那种冷,从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直渗透到了骨子里。
这样的寒冬里,不知又有多少百姓死于雪灾,北朝地处素来爱落雪。雪灾自然是比别国多了些,每年赈灾的银两不少,却大部分都是落到了那些个贪官污吏的私库里。有那么一部分贪官污吏更是胆大妄为,竟公开出现在烟花之地。
我作了男子装扮,将将迎进门就见了老熟人。我一时没忍住,就盯着远处搂着个漂亮姑娘笑得满脸**萎靡的薛礼道:“顾解桑,那不是薛礼吗?他长子都变成马了,他怎么还有心思来风月楼找姑娘?”
“怕是他还没察觉到薛琮有什么异常。”顾解桑看了看站在我身旁的我哥哥,见我哥哥没有任何异样,又将目光挪到了薛礼身上,面无表情道:“薛礼年轻的时候也是有着一腔热血,一心报效国家,虽是文人,功劳却可与傅将军相媲。大抵是年老之后日子过得太舒心,也是愈发的放肆了,全然不将朝廷制度放在眼中。混迹在烟花之地早已不是一两日了。”
哎!这人就是奇怪,年轻的时候好端端的一个热血青年,怎么老了就变成猥琐老乌龟了呢?这要是让他自己儿子瞧见了,当真是晚节不保啊晚节不保!
出于八卦心里,我又问顾解桑:“薛琮知道么?”
“知道又如何?他母亲虽为薛礼正室,却不受宠爱也不受重视。薛琮更是整日无所事事,他哪敢多言半句,即便是知道,也只得装作不知道。”顾解桑冷笑了一声,这话听来不像是在说他的挚友,倒像是在说一个痞子流氓。
顾解桑与薛琮乃是长安城中最为‘风流’的两名贵公子,且都是嫡子出身,兴趣爱好相投,自然而然就成了挚友。哪曾料到有朝一日顾解桑竟会这样鄙夷自己的挚友,真是人心隔肚皮啊!
顾解桑那一声冷笑笑得我满身寒意,我哥哥神情稍有变化,大约他也察觉到了顾解桑的不对劲儿,与从前相比,顾解桑的变化实在是太过诡异。
不过这都不重要了,现如今最重要的,还是得保住性命,然后回万花谷。于是我哥哥只是用怪异的眼神看了顾解桑一眼,什么也没说。我亦不再开口,警惕的跟在顾解桑身后,以防老鸨前来拉我,非得塞个姑娘给我什么的。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,姑娘女扮男装逛勾栏院,结果老鸨硬是要塞一个姑娘给她。接受也不是,不接受也不是,实在是万分为难。
未免我也陷入此局,我紧跟着顾解桑,心说若是老鸨要塞个姑娘给我,我就把她塞给顾解桑,反正顾解桑不就是出了名儿的风流么?到底是不是被花锦绣蛊惑不要紧,最要紧的是,旁人都认为他风流便是了。
果不其然,他就是风流。将将踏入不久,花枝招展的老鸨便迎了上来,笑得满面讨好:“顾公子您可来了,您都不知道,这些天我们金秀姑娘可是日日念着您呢。哎呦你是不知道啊……”
“锦绣姑娘呢?”大约是看不下去老鸨子一副老脸,还要发嗲装嫩的样子,顾解桑即刻打断了她的话,脸冷得像棺材板儿。
我哥哥的脸也像是棺材板儿,不过,那仅是对着顾解桑。平素里我哥哥对着薛绍卿,那脸笑得像朵喇叭花儿似的。顾解桑则不同,自打他死而复生以来,大部分时候都像是棺材板儿。
老鸨被他那张棺材板儿的脸吓得不轻,于是不再多言废话,慌忙道:“锦绣姑娘在上面呢,早就候着顾公子了。”
“好,我自己上去便是,你不必跟着。”一听是花锦绣在上面,顾解桑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。那变幻莫测的神情,装的挺真,好似他还是从前的他,一个垂涎花锦绣许多年的嫖客。一听说花锦绣思念着他,顿时乐开了花儿。
我不知他是真乐还是假乐,反正我哥哥认为他是真乐,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。说起来我哥哥也是喜欢往勾栏院里钻的人,也不晓得为何就对顾解桑露出了鄙夷的目光。不是我故意抹黑我那哥哥谢承玉,他进了勾栏院,见了喜欢的姑娘,也是这般神情。
果然如我娘亲所言,富二代***还有黑二代都没有一个是好东西。我暗暗扫了眼两位二代,在心里狠狠的鄙视他们。
一路鄙夷,最终在一扇看起来格外亮眼的门外停了下来,顾解桑做了个禁声的动作。
“姐姐,九爷近来可好?”这个声音……这是花锦绣的声音,九爷是谁?
“九爷一切安好,青羽你不必担心,倒是你自己要小心一些。前些时日我去过护龙山庄,那顾解桑与从前是大不相同,只怕是不好对付了。”这个稍微英气一些的声音,是……是李言笙!李言笙怎么会和花锦绣混到一起!并且她还叫花锦绣什么青羽!
我将耳朵贴在门上,继续探听。
“不瞒姐姐说,这个顾解桑原本就不太好掌控,如今更是不好掌控了。”花锦绣言语间满满困惑:“我原是依着姐姐吩咐,差使了红玉在顾解桑的膳食里下了假死药,这才出手刺杀他,更是在那药里施了咒,原想着他死而复生以后完全为我们所用。可也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,他一梦醒来之后非但不如过往那样好控制,反倒是变得更难对付了。”
以前的顾解桑还不好对付?以前的顾解桑不是草包么?怎会不好对付?我不由的看了顾解桑一眼,他也恰好转了过来,我吓得赶忙收回目光。
身为妖物,里头的李言笙和花锦绣竟没有一丝察觉。
“那顾解桑原本也不是什么愚钝之人,只是少时遭遇了他二娘的算计,才变成了后来那般的草包模样。”李言笙长长的叹了口气,说话的语调宛若一个百年沧桑的老人:“那时,我尚且藏身于傅衡的身子里。傅衡随着李君灼去过好几回护龙山庄,每一回都能见着顾解桑,不过五六岁,便是一副小人精的样子,见了李君灼三言两语就哄得李君灼乐呵呵。连素来与顾家相互敌视的傅皇后也对顾解桑喜爱不得了。人人都以为这顾解桑长大以后会有一番作为,岂料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,也就是在五六岁那年,顾解桑他二娘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地位更加稳固,便对顾解桑下了咒。从此人精变草包。”
“不过有一点,他的心智依旧是不好掌控的。这也怪不得你。”李言笙言语间又是一声长叹:“这些年来,他屡屡出手要那魔女的性命,却是每一回都及时收手。这个顾解桑,实在是不寻常。”
魔女?谁是魔女?我?我是招谁惹谁了,那些个名门正派的叫我魔女也就罢了,怎么连妖精也叫我魔女!!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,这里面的事情不像是表面这么简单。其中牵扯只怕不止是近几年,约莫要追溯回许多年前。
里头的二人依旧没有察觉,依然继续说着,花锦绣言语间困惑不已:“姐姐,你说那顾解桑到底是什么来头?我掌控人心智多年来,从未失手,可偏偏就是对这顾解桑时而有用,时而无用。前几月我原是想着利用他挑起天罗教与北朝的战争,岂料却叫他搅得乱七八糟的。好在阿若幻术了得,化作了他的样子,这才将事情办成。”
“本以为一切都妥当了,谁料那顾解桑现如今跟变了个人似的,甚至……甚至还懂得一些异术,前两日在马场,我险些就命丧他手。哎,以至于现如今只得以这副容颜见姐姐……”
砰!花锦绣话未完,顾解桑忽然一脚将门踹开了,房门敞开,映入眼帘的情景却是惊呆了我。我瞧着眼前长着人脑袋和狐狸身子的花锦绣,吓得半许说不出话来,我哥哥更是瞪大了双眼,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两个妖物。
李言笙和花锦绣同样是震惊,唯有顾解桑依是满面笑意,和颜悦色:“两位,咱们新帐旧账一起算如何?”